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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九十八回 質平原秦王索魏齊 敗長平白起坑趙卒

  話說須賈得命,連夜奔回大梁,來見魏王,述范睢吩咐之語。那送家眷是小事,要斬相國之頭,干礙體面,難於啟齒。魏王躊躇未決。魏齊聞知此信,棄了相印,連夜逃往趙國,依平原君趙勝去了。魏王乃大飾車馬,將黃金百鎰,采帛千端,送范睢家眷至咸陽。又告明:「魏齊聞風先遁,今在平原君府中,不干魏國之事。」范睢乃奏聞秦王。秦王曰:「趙與秦一向結好,澠池會上,結為兄弟,又將王孫異人為質於趙,欲以固其好也。前秦兵伐韓,圍閼與,趙遣李牧救韓,大敗秦兵,寡人向未問罪。今又擅納丞相之仇人,丞相之仇,即寡人之仇,寡人決意伐趙,一則報閼與之恨,二者索取魏齊。」乃親帥師二十萬,命王翦為大將,伐趙,拔三城。是時趙惠文王方薨,太子丹立,是為孝成王。孝成王年少,惠文太后用事,聞秦兵深入,甚懼。時藺相如病篤告老,虞卿代為相國。使大將廉頗帥師禦敵,相持不決。虞卿言於惠文太后曰:「事急矣!臣請奉長安君為質於齊以求救。」太后許之。原來惠文王之太后,乃齊湣王之女。其年齊襄王新薨,太子建即位,年亦少,君王后太史氏用事。兩太后姑嫂之親,親情和睦,長安君又是惠文太后最愛之少子,往質於齊,君王后如何不動心?於是即命田單為大將,發兵十萬,前來救趙。秦將王翦言於秦王曰:「趙多良將,又有平原君之賢,未易攻也。況齊救將至,不如全師而歸。」秦王曰:「不得魏齊,寡人何面見應侯乎?」乃遣使謂平原君曰:「秦之伐趙,為取魏齊耳!若能獻出魏齊,即當退兵。」平原君對曰:「魏齊不在臣家,大王無誤聽人言也。」使者三往,平原君終不肯認。秦王心中悶悶不悅。欲待進兵,又恐齊趙合兵,勝負難料;欲待班師,魏齊如何可得?再四躊躇,生出一個計策來。乃為書謝趙王,略曰:     寡人與君,兄弟也。寡人誤聞道路之言,魏齊在平原君所,是以興兵索之。不然,豈敢輕涉趙境?所取三城,謹還歸於趙。寡人願復前好,往來無間。 趙王亦遣使答書,謝其退兵還城之意。田單聞秦師已退,亦歸齊去訖。秦王回至函谷關,復遣人以一緘致平原君趙勝。勝拆書看之,略曰:     寡人聞君之高義,願與君為布衣之交。君幸過寡人,寡人願與君為十日之飲。 平原君將書來見趙王。趙王集群臣計議,相國虞卿進曰:「秦,虎狼之國也。昔孟嘗君入秦,幾乎不返。況彼方疑魏齊在趙,平原君不可往!」廉頗曰:「昔藺相如懷和氏璧單身入秦,尚能完歸趙國,秦不欺趙。若不往,反起其疑。」趙王曰:「寡人亦以此為秦王美意,不可違也。」遂命趙勝同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九十七回 死范睢計逃秦國 假張祿廷辱魏使

  話說大梁人范睢字叔,有談天說地之能,安邦定國之志。欲求事魏王,因家貧,不能自通。乃先投於中大夫須賈門下,用為舍人。當初,齊湣王無道,樂毅糾合四國,一同伐齊,魏亦遣兵助燕。及田單破燕復齊,齊襄王法章即位,魏王恐其報復,同相國魏齊計議,使須賈至齊修好。賈使范睢從行。齊襄王問於須賈曰:「昔我先王,與魏同兵伐宋,聲氣相投。及燕人殘滅齊國,魏實與焉。寡人念先王之仇,切齒腐心!今又以虛言來誘寡人,魏反覆無常,使寡人何以為信?」須賈不能對。范睢從旁代答曰:「大王之言左矣!先寡君之從於伐宋,以奉命也。本約三分宋國,上國背約,盡收其地,反加侵虐。是齊之失信於敝邑也!諸侯畏齊之驕暴無厭,於是䁥就燕人,濟西之戰,五國同仇,豈獨敝邑?然敝邑不為已甚,不敢從燕於臨淄,是敝邑之有禮於齊也。今大王英武蓋世,報仇雪恥,光啟前人之緒。寡君以為桓威之烈,必當再振,可以上蓋湣王之愆,垂休無窮,故遠下臣賈來修舊好。大王但知責人,不知自反,恐湣王之覆轍,又見於今矣。」齊襄王愕然起謝曰:「是寡人之過也!」即問須賈:「此位何人?」須賈曰:「臣之舍人范睢也。」齊王顧盼良久,乃送須賈於公館,厚共廩餼。使人陰說范睢曰:「寡君慕先生人才,欲留先生於齊,當以客卿相處,萬望勿棄!」范睢辭曰:「臣與使者同出,而不與同入,不信無義,何以為人?」齊王益愛重之,復使人賜范睢黃金十斤及牛酒。睢固辭不受。使者再四致齊王之命,堅不肯去。睢不得已,乃受牛酒而還其金。使者嘆息而去。早有人報知須賈,須賈召范睢問曰:「齊使者為何而來?」范睢曰:「齊王以黃金十斤及牛酒賜臣,臣不敢受。再四相強,臣止留其牛酒。」須賈曰:「所以賜子者何故?」范睢曰:「臣不知。或者以臣在大夫之左右,故敬大夫以及臣耳。」須賈曰:「賜不及使者而獨及子,必子與齊有私也。」范睢曰:「齊王先曾遣使,欲留臣為客卿,臣峻拒之。臣以信義自矢,豈敢有私哉?」須賈疑心益甚。使事既畢,須賈同范睢還魏,賈遂言於魏齊曰:「齊王欲留舍人范睢為客卿,又賜以黃金牛酒,疑以國中陰事告齊,故有此賜也。」魏齊大怒,乃會賓客,使人擒范睢,即席訊之。睢至,伏於階下。魏齊厲聲問曰:「汝以陰事告齊乎?」范睢曰:「怎敢?」魏齊曰:「汝若無私於齊,齊王安用留汝?」睢曰:「留果有之,睢不從也。」魏齊曰:「然則黃金牛酒之賜,子何受之?」睢曰:「使者十分相強,睢恐拂齊王之意,勉受牛酒。其黃金十斤,實不曾收。」魏齊咆哮大喝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九十六回 藺相如兩屈秦王 馬服君單解韓圍

  卻說趙惠文王寵用一個內侍,姓繆名賢,官拜宦者令,頗干預政事。忽一日,有外客以白璧來求售,繆賢愛其玉色光潤無瑕,以五百金得之,以示玉工。玉工大驚曰:「此真和氏之璧也!楚相昭陽因宴會偶失此璧,疑張儀偷盜,捶之幾死,張儀以此入秦。後昭陽懸千金之賞,購求此璧,盜者不敢出獻,竟不可得。今日無意中落於君手,此乃無價之寶,須什襲珍藏,不可輕示於人也。」繆賢曰:「雖然,良玉何以遂為無價?」玉工曰:「此玉置暗處,自然有光,能卻塵埃,辟邪魅,名曰『夜光之璧』。若置之座間,冬月則煖,可以代爐,夏月則涼,百步之內,蠅蚋不入。有此數般奇異,他玉不及,所以為至寶。」繆賢試之,果然。乃製為寶櫝,藏於內笥。早有人報知趙王,言:「繆中侍得和氏璧。」趙王問繆賢取之,賢愛璧不即獻。趙王怒,因出獵之便,突入賢家,搜其室,得寶櫝,收之以去。繆賢恐趙王治罪誅之,欲出走。其舍人藺相如牽衣問曰:「君今何往?」賢曰:「吾將奔燕。」相如曰:「君何以受知於燕王,而輕身往投也?」繆賢曰:「吾昔年嘗從大王與燕王相會於境上,燕王私握吾手曰:『願與君結交。』以此相知,故欲往。」相如諫曰:「君誤矣!夫趙強而燕弱,而君得寵於趙王,故燕王欲與君結交。非厚君也,因君以厚於趙王也。今君得罪於王,亡命走燕,燕畏趙王之討,必將束縛君以媚於趙王,君其危矣。」繆賢曰:「然則如何?」相如曰:「君無他大罪,惟不早獻璧耳!若肉袒負斧鑕,叩首請罪,王必赦君。」繆賢從其計,趙王赦賢不誅。賢重相如之智,以為上客。   再說玉工偶至秦國,秦昭襄王使之治玉,玉工因言及和氏璧,今歸於趙。秦王問:「此璧有甚好處?」玉工如前誇獎。秦王想慕之甚,思欲一見其璧。時昭襄王之母舅魏冉為丞相,進曰:「王欲見和璧,何不以酉陽十五城易之?」秦王訝曰:「十五城,寡人所惜也,奈何易一璧哉?」魏冉曰:「趙之畏秦久矣!大王若以城易璧,趙不敢不以璧來,來則留之。是易城者名也,得璧者實也。王何患失城乎?」秦王大喜,即為書致趙王,命客卿胡傷為使。書略曰:     寡人慕和氏璧有日矣,未得一見。聞君王得之,寡人不敢輕請,願以酉陽十五城奉酬。惟君王許之。 趙王得書,召大臣廉頗等商議。欲予秦,恐其見欺,璧去城不可得﹔欲勿予,又恐觸秦之怒。諸大臣或言不宜與,或言宜與,紛紛不決。李克曰:「遣一智勇之士,懷璧以往﹔得城則授璧於秦,不得城仍以璧歸趙,方為兩全。」趙王目視廉頗,頗俛首不語。宦者令繆賢進曰: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九十五回 說四國樂毅滅齊 驅火牛田單破燕

  話說燕昭王自即位之後,日夜以報齊雪恥為事。弔死問孤,與士卒同甘苦,尊禮賢士,四方豪傑,歸者如市。有趙人樂毅,乃樂羊之孫,自幼好講兵法。當初樂羊封於靈壽,子孫遂家焉。趙主父沙邱之亂,樂毅挈家去靈壽,奔大梁,事魏昭王,不甚信用。聞燕王築黃金臺,招致天下賢士,欲往投之,乃謀出使於燕。見燕昭王說以兵法,燕王知其賢,待以客禮。樂毅謙讓不敢當。燕王曰:「先生生於趙,仕於魏,在燕固當為客。」樂毅曰:「臣之仕魏,以避亂也。大王若不棄微末,請委質為燕臣。」燕王大喜,即拜毅為亞卿,位於劇辛諸人之上。樂毅悉召其宗族居燕,為燕人。其時齊國強盛,侵伐諸侯。昭王深自韜晦,養兵恤民,待時而動。及湣王逐孟嘗君,恣行狂暴,百姓弗堪﹔而燕國休養多年,國富民稠,士卒樂戰。於是昭王進樂毅而問曰:「寡人銜先人之恨,二十八年於茲矣!常恐一旦溘先朝露,不及剚刃於齊王之腹,以報國恥,終夜痛心。今齊王驕暴自恃,中外離心,此天亡之時。寡人欲起傾國之兵,與齊爭一旦之命,先生何以教之?」樂毅對曰:「齊國地大人眾,士卒習戰,未可獨攻也。王必欲伐之,必與天下共圖之。今燕之比鄰,莫密於趙,王宜首與趙合,則韓必從。而孟嘗君相魏,方恨齊,宜無不聽。如是,而齊可攻也。」燕王曰:「善。」乃具符節,使樂毅在說趙國。   平原君趙勝為言於惠文王,王許之。適秦國使者在趙,樂毅並說秦使者以伐齊之利。使者還報秦王。秦王忌齊之盛,懼諸侯背秦而事齊,於是復遣使者報趙,願共伐齊之役。劇辛往說魏王,見孟嘗君,孟嘗君果主發兵,復為約韓與共事,俱與訂期。於是燕王悉起國中精銳,使樂毅將之。秦將白起,趙將廉頗,韓將暴鳶,魏將晉鄙,各率一軍,如期而至。於是燕王命樂毅並護五國之兵,號為樂上將軍,浩浩蕩蕩殺奔齊國。齊湣王自將中軍,與大將韓聶迎戰於濟水之西。樂毅身先士卒,四國兵將,無不賈勇爭奮,殺得齊兵屍橫原野,流血成渠。韓聶被樂毅之弟樂乘所殺。諸軍乘勝逐北,湣王大敗,奔回臨淄,連夜使人求救於楚,許盡割淮北之地為賂﹔一面檢點軍民,登城設守。秦、魏、韓、趙乘勝,各自分路收取邊城,獨樂毅自引燕軍,長驅深入,所過宣諭威德,齊城皆望風而潰,勢如破竹,大軍直逼臨淄。湣王大懼,遂與文武數十人,潛開北門而遁。行至衛國,衛君郊迎稱臣。既入城,讓正殿以居之,供具甚敬。湣王驕傲,待衛君不以禮。衛諸臣意不能平,夜往掠其輜重。湣王怒,欲俟衛君來見,責以捕盜。衛君是日竟不朝見,亦不復給廩餼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九十四回 馮驩彈鋏客孟嘗 齊王糾兵伐桀宋

  話說孟嘗君自秦逃歸,道經於趙,平原君趙勝,出迎於三十里外,極其恭敬。趙人素聞人傳說孟嘗之名,未見其貌,至是,爭出觀之。孟嘗君身材短小,不踰中人。觀者或笑曰:「始吾慕孟嘗君,以為天人,必魁然有異。今觀之,但渺小丈夫耳!」和而笑者復數人。是夜,凡笑孟嘗君者皆失頭。平原君心知孟嘗門客所為,不敢問也。   再說齊湣王既遣孟嘗君往秦,如失左右手,恐其遂為秦用,深以為憂。乃聞其逃歸,大喜,仍用為相國,賓各歸者益眾。乃置為客舍三等:上等曰「代舍」,中等曰「幸舍」,下等曰「傳舍」。代舍者,言其人可以自代也﹔上客居之,食肉乘輿。幸舍者,言其人可任用也,中客居之,但食肉不乘輿。傳舍者,脫粟之飯,免其飢餒﹔出入聽其自便,下客居之。前番雞鳴狗盜及偽券有功之人,皆列於代舍。所收薛邑俸入,不足以給賓客,乃出錢行債於薛,歲收利息,以助日用。一日,有一漢子,狀貌修偉,衣敝褐,躡草履,自言姓馮,名驩,齊人,求見孟嘗君。孟嘗君揖之與坐,問曰:「先生下辱,有以教文乎?」驩曰:「無也。竊聞君好士,不擇貴賤,故不揣以貧身自歸耳。」孟嘗君命置傳舍。十餘日,孟嘗君問於傳舍長曰:「新來客何所事?」傳舍長答曰:「馮先生貧甚,身無別物,止存一劍﹔又無劍囊,以蒯緱繫之於腰間,食畢,輒出其劍而歌曰:『長鋏歸來兮,食無魚!』」孟嘗君笑曰:「是嫌吾食儉也。」乃遷之於幸舍,食魚肉。仍使幸舍長候其舉動:「五日後,來告我。」居五日,幸舍長報曰:「馮先生彈劍而歌如故,但其辭不同矣。曰:『長鋏歸來兮,出無車!』」孟嘗君驚曰:「彼欲為我上客乎?其人必有異也。」又遷之代舍。復使代舍長伺其歌否。驩乘車日出夜歸,又歌曰:「長鋏歸來兮,無以為家!」代舍長詣孟嘗君言之。孟嘗君蹙額曰:「客何無饜之甚乎?」更使伺之,驩不復歌矣。居一年有餘,主家者來告孟嘗君:「錢穀只夠一月之需。」孟嘗君查貸券,民間所負甚多,乃問左右曰:「客中誰能為我收債於薛者?」代舍長進曰:「馮先生不聞他長,然其人似忠實可任。向者自請為上客,君其試之。」孟嘗君請馮驩與言收債之事。馮驩一諾無辭,遂乘車至薛,坐於公府。薛民萬戶,多有貸者,聞薛公使上客來徵息,時輸納甚眾,計之得息錢十萬。馮驩將錢多市牛酒,預出示:「凡負孟嘗君息錢者,勿論能償不能償,來日悉會府中驗券。」百姓聞有牛酒之犒,皆如期而來。馮驩一一勞以酒食,勸使酣飽,因而旁觀,審其中貧富之狀,盡得其實。食畢,乃出券與合之,度其力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九十三回 趙主父餓死沙邱宮 孟嘗君偷過函谷關

  話說趙武靈王身長八尺八寸,龍顏鳥噣,廣鬢虯髯,面黑有光,胸開三尺,氣雄萬夫,志吞四海。即位五年,娶韓女為夫人,生子曰章,立為太子。至十六年,因夢美人鼓琴,心慕其貌,次日,向群臣言之。大夫胡廣自言其女孟姚,善於琴。武靈王召見於大陵之臺,容貌宛如夢中所見,因使鼓琴,大悅之,納於宮中,謂之吳娃,生子曰何。及韓后薨,竟立吳娃為后,廢太子章,而立何為太子。武靈王自念趙國北邊於燕,東邊於胡,西邊於林胡、樓煩,與趙為鄰,而秦止一河之隔,居四戰之地,恐日就微弱。乃身自胡服,革帶皮靴,使民皆效胡俗,窄袖左衽,以便騎射。國中無貴賤,莫不胡服者。廢車乘馬,日逐射獵,兵以益強。武靈王親自帥師略地,至於常山,西極雲中,北盡雁門,拓地數百里。遂有吞秦之志,欲取路雲中,自九原而南,竟襲咸陽。以諸將不可專任,不若使其子治國事,而出其身經略四方。乃使群臣大朝於東官,傳位於太子何,是為惠王。武靈王自號曰主父。──主父者,猶後世稱太上皇也。──使肥義為相國,李兌為太傅,公子成為司馬。封長子章以安陽之地,號安陽君,使田不禮為之相。──此周赧王十七年事也。主父欲窺秦之山川形勢,及觀秦王之為人,乃詐稱趙國使者趙招,齎國書來告立君於秦國。攜工數人,一路圖其地形,竟入咸陽,來謁秦王。昭襄王問曰:「汝王年齒幾何?」對曰:「尚壯。」又問曰:「既在壯年,何以傳位於子?」對曰:「寡君以嗣位之人,多不諳事,欲及其身,使嫻習之。寡君雖為『主父』,然國事未嘗不主裁也。」昭襄王曰:「汝國亦畏秦乎?」對曰:「寡君不畏秦,不胡服習騎射矣。今馳馬控弦之士,十倍昔年,以此待秦,或者可終徼盟好。」昭襄王見其應對鑿鑿,甚相敬重。使者辭出就館。昭襄王睡至中夜,忽思趙使者形貌魁梧軒偉,不似人臣之相,事有可疑,輾轉不寐。天明,傳旨宣趙招相見。其從人答曰:「使人患病,不能入朝,請緩之。」過三日,使者尚不出。昭襄王怒,遣吏迫之。吏直入舍中,不見使者,止獲從人,自稱真趙招,乃解到昭襄王面前。王問:「汝既是真趙招,使者的係何人?」對曰:「實吾王主父也。主父欲睹大王威容,故詐稱使者而來,今已出咸陽三日矣。特命臣招待罪於此。」昭襄王大驚,頓足曰:「主父大欺吾也!」即使涇陽君同白起領精兵三千,星夜追之。至函谷關,守關將士言:「趙國使者,於三日前已出關矣。」涇陽君等回復秦王,秦王心跳不寧者數日,乃以禮遣趙招還國。髯翁有詩云:     分明猛虎踞咸陽,誰敢潛窺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九十二回 賽舉鼎秦武王絕脛 莽赴會楚懷王陷秦

  話說楚懷王恨張儀欺詐,願白獻黔中之地,只要換張儀一人。左右忌嫉張儀者,皆曰:「以一人而易數百里之地,利莫大焉!」秦惠文王曰:「張儀吾股肱之臣,寡人寧不得地,何忍棄之?」張儀自請曰:「微臣願往!」惠文王曰:「楚王含盛怒以待先生,往必見殺,故寡人不忍遣也。」張儀奏曰:「殺臣一人,而為秦得黔中之地,臣死有餘榮矣!況未必死乎?」惠文王曰:「先生何計自脫?試為寡人言之。」張儀曰:「楚夫人鄭袖,美而有智,得王之寵。臣昔在楚時,聞楚王新幸一美人,鄭袖謂美人曰:『大王惡人以鼻氣觸之,子見王必掩其鼻。』美人信其言。楚王問於鄭袖曰:『美人見寡人,輒掩鼻,何也?』鄭袖曰:『嫌大王體臭,故惡聞之。』楚王大怒,命劓美人之鼻。袖遂專寵。又有嬖臣靳尚,媚事鄭袖,內外用事。而臣與靳尚相善,臣自料能借其庇,可以不死。大王但詔魏章等留兵漢中,遙為進取之勢,楚必然不敢殺臣矣。」秦王乃遣儀行。儀既至楚國,懷王即命使者執而囚之,將擇日告於太廟,然後行誅。張儀別遣人打靳尚關節。靳尚入言於鄭袖曰:「夫人之寵不終矣,奈何!」鄭袖曰:「何故?」靳尚曰:「秦不知楚王之怒張儀,故遣使楚。今聞楚王欲殺儀,秦將還楚侵地,使親女下嫁於楚,以美人善歌者為媵,以贖張儀之罪。秦女至,楚王必尊而禮之,夫人雖欲擅寵,得乎?」鄭袖大驚曰:「子有何計,可止其事?」靳尚曰:「夫人若為不知者,而以利害言於大王,使出張儀還秦,事宜可已。」鄭袖乃中夜涕泣,言於懷王曰:「大王欲以地易張儀,地未入秦,而張儀先至,是秦之有禮於大王也。秦兵一舉而席捲漢中,有吞楚之勢,若殺張儀以怒之,必將益兵攻楚。我夫婦不能相保,妾中心如刺,飲食不甘者累日矣。且人臣各為其主,張儀天下智士,其相秦國久,與秦偏厚,何怪其然?大王若厚待儀,儀之事楚,亦猶秦也。」懷王曰:「卿勿憂,容寡人從長計議。」靳尚復乘間言曰:「殺一張儀,何損於秦?而又失黔中數百里之地。不如留儀,以為和秦之地。」懷王意亦惜黔中之地,不肯與秦,於是出張儀,因厚禮之。張儀遂說懷王以事秦之利。懷王即遣張儀歸秦,通兩國之好。屈平出使齊國而歸,聞張儀已去,乃諫曰:「前大王見欺於張儀,儀至,臣以為大王必烹食其肉,今赦之不誅,又欲聽其邪說,率先事秦。夫匹夫猶不忘仇讎,況君乎?未得秦歡,而先觸天下之公憤,臣竊以為非計也。」懷王悔,使人駕軺車追之,張儀已星馳出郊二日矣。張儀既還秦,魏章亦班師而歸。史臣有詩云:     張儀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九十一回 學讓國燕噲召兵 偽獻地張儀欺楚

  話說蘇秦既「合從」六國,遂將從約寫一通,投於秦關。關吏送與秦惠文王觀之,惠文王大驚,謂相國公孫衍曰:「若六國為一,寡人之進取無望矣!必須畫一計散其從約,方可圖大事。」公孫衍曰:「首從約者,趙也。大王興師伐趙,視其先救趙者,即移兵伐之。如是,則諸侯懼而從約可散矣。」時張儀在座,意不欲伐趙,以負蘇秦之德。乃進曰:「六國新合,其勢未可猝離也。秦如伐趙,則韓軍宜陽,楚軍武關,魏軍河外,齊涉清河,燕悉銳師以助戰。秦師拒鬥不暇,何暇他移哉?夫近秦之國無如魏,而燕在北最遠。大王誠遣使以重賂求成於魏,以疑各國之心,而與燕太子結婚,如此,則從約自解矣。」惠文王稱善,乃許魏還襄陵等七城以講和。魏亦使人報秦之聘,復以女許配秦太子。趙王聞之,召蘇秦責之曰:「子倡為從約,六國和親,相與擯秦,今未踰年,而魏燕二國皆與秦通,從約之不足恃明矣。倘秦兵猝然加趙,尚可望二國之救乎?」蘇秦惶恐謝曰:「臣請為大王出使燕國,必有以報魏也。」秦乃去趙適燕,燕易王以為相國。時易王新即位,齊宣王乘喪伐之,取十城。易王謂蘇秦曰:「始先君以國聽子,六國和親。今先君之骨未寒,而齊兵壓境,取我十城,如洹水之誓何?」蘇秦曰:「臣請為大王使齊,奉十城以還燕。」燕易王許之。蘇秦見齊宣王曰:「燕王者,大王之同盟,而秦王之愛婿也。大王利其十城,不惟燕怨齊,秦亦怨齊矣。得十城而結二怨,非計也。大王聽臣計,不如歸燕之十城,以結燕秦之歡。齊得燕秦,於以號召天下不難矣。」宣王大悅,乃以十城還燕。易王之母文夫人,素慕蘇秦之才,使左右召秦入宮,因與私通。易王知之而不言。秦懼,乃結好於燕相國子之,與聯兒女之姻。又使其弟蘇代、蘇厲與子之結為兄弟,欲以自固。燕夫人屢召蘇秦,秦益懼,不敢往。乃說易王曰:「燕、齊之勢,終當相併。臣願為大王行反間於齊。」易王曰:「反間如何?」秦對曰:「臣偽為得罪於燕,而出奔齊國,齊王必重用臣。臣因敗齊之政,以為燕地。」易王許之,乃收秦相印,秦遂奔齊。齊宣王重其名,以為客卿。秦因說宣王以田獵鐘鼓之樂。宣王好貨,因使厚其賦歛﹔宣王好色,因使妙選宮女﹔欲俟齊亂,而使燕乘之。宣王全然不悟,相國田嬰,客卿孟軻極諫,皆不聽。宣王薨,子湣王地立。初年頗勤國政,娶秦女為王后,封田嬰為薛公,號靖郭君,蘇秦客卿,用事如故。   話分兩頭。再說張儀聞蘇秦去趙,知從約將解,不與魏襄陵七邑之地。魏襄王怒,使人索地於秦。秦惠王使公子華為大將,張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九十回 蘇秦合從相六國 張儀被激往秦邦

  話說蘇秦、張儀,辭鬼谷下山,張儀自往魏國去了。蘇秦回至洛陽家中,老母在堂,一兄二弟,兄已先亡,惟寡嫂在,──二弟乃蘇代、蘇厲也,──一別數年,今日重會,舉家歡喜,自不必說。過了數日,蘇秦欲出遊列國,乃請於父母,變賣家財,為資身之費。母嫂及妻,俱力阻之,曰:「季子不治耕穫,力工商,求什一之利,乃思以口舌博富貴,棄見成之業,圖未獲之利,他日生計無聊,豈可悔乎?」蘇代、蘇厲亦曰:「兄如善於遊說之術,何不就說周王,在本鄉亦可成名,何必遠出?」蘇秦被一家阻擋,乃求見周顯王,說以自強之術。顯王留之館舍。左右皆素知蘇秦出於農賈之家,疑其言空疏無用,不肯在顯王前保舉。蘇秦在館舍羈留歲餘,不能討個進身。於是發憤回家,盡破其產,得黃金百鎰,製黑貂裘為衣,治車馬僕從,遨遊列國,訪求山川地形,人民風土,盡得天下利害之詳。如此數年,未有所遇。聞衛鞅封商君,甚得秦孝公之心,乃西至咸陽,而孝公已薨,商君亦死,乃求見惠文王。惠文王宣秦至殿,問曰:「先生不遠千里而來敝邑,有何教誨?」蘇秦奏曰:「臣聞大王求諸侯割地,意者欲安坐而併天下乎?」惠文王曰:「然。」秦曰:「大王東有關河,西有漢中,南有巴蜀,北有胡貉,此四塞之國也。沃野千里,奮擊百萬,以大王之賢,士民之眾,臣請獻謀效力,併諸侯,吞周室,稱帝而一天下,易如反掌。豈有安坐而能成事者乎?」惠文王初殺商鞅,心惡遊說之士,乃辭曰:「孤聞『毛羽不成,不能高飛。』先生所言,孤有志未逮,更俟數年,兵力稍足,然後議之。」蘇秦乃退。復將古三王五霸攻戰而得天下之術,彙成一書,凡十餘萬言,次日獻上秦王。秦王雖然留覽,絕無用蘇秦之意。再謁秦相公孫衍,衍忌其才,不為引進。   蘇秦留秦復歲餘,黃金百鎰,俱已用盡,黑貂之裘亦敝壞,計無所出。乃貨其車馬僕從,以為路資,擔囊徒步而歸。父母見其狼狽,辱罵之。妻方織布,見秦來,不肯下機相見。秦餓甚,向嫂求一飯,嫂辭以無柴,不肯為炊。有詩為證:     富貴途人成骨肉,貧窮骨肉亦途人﹔試看季子貂裘敝,舉目雖親盡不親。 秦不覺墮淚,嘆曰:「一身貧賤,妻不以我為夫,嫂不以我為叔,母不以我為子,皆我之罪也!」於是簡書篋中,得太公陰符一篇,忽悟曰:「鬼谷先生曾言:『若遊說失意,只須熟玩此書,自有進益。』」乃閉戶探討,務窮其趣,晝夜不息。夜倦欲睡,則引錐自刺其股,血流遍足。既於陰符有悟,然後將列國形勢,細細揣摩,如此一年,天下大勢,如在掌中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八十九回 馬陵道萬弩射龐涓 咸陽市五牛分商鞅

  話說龐涓同太子申起兵伐韓,行過外黃,有布衣徐生請見太子。太子問曰:「先生辱見寡人,有何見諭?」徐生曰:「太子此行,將以伐韓也。臣有百戰百勝之術於此,太子欲聞之否?」申曰:「此寡人所樂聞也。」徐生曰:「太子自度富有過於魏,位有過於王者乎?」申曰:「無以過矣!」徐生曰:「今太子自將而攻韓,幸而勝,富不過於魏,位不過於王也,萬一不勝,將若之何?夫無不勝之害,而有稱王之榮,此臣所謂百戰百勝者也。」申曰:「善哉!寡人請從先生之教,即日班師。」徐生曰:「太子雖善吾言,必不行也。夫一人烹鼎,眾人啜汁。今欲啜太子之汁者甚眾,太子即欲還,其誰聽之之?」徐生辭去。太子出令欲班師。龐涓曰:「大王以三軍之寄,屬於太子,未見勝敗,而遽班師,與敗北何異?」諸將皆不欲空還。太子申不能自決,遂引兵前進,直造韓都。韓哀侯遣人告急於齊,求其出兵相救。齊宣王大集群臣,問以:「救韓與不救,孰是孰非?」相國騶忌曰:「韓魏相并,此鄰國之幸也,不如勿救。」田忌、田嬰皆曰:「魏勝韓,則禍必及於齊,救之為是。」孫臏獨默然無語。宣王曰:「軍師不發一言,豈救與不救,二策皆非乎?」孫臏對曰:「然也。夫魏國自恃其強,前年伐趙,今年伐韓,其心亦豈須臾忘齊哉?若不救,是棄韓以肥魏,故言不救者非也。魏方伐韓,韓未敝而吾救之,是我代韓受兵,韓享其安,而我受其危,故言救者亦非也。」宣王曰:「然則何如?」孫臏對曰:「為大王計,宜許韓必救,以安其心。韓知有齊救,必悉力以拒魏,魏亦必悉力以攻韓。吾俟魏之敝,徐引兵而往,攻敝魏以存危韓,用力少而見功多,豈不勝於前二策耶?」宣王鼓掌稱:「善。」遂許韓使,言:「齊救旦暮且至。」韓昭侯大喜,乃悉力拒魏。前後交鋒五六次,韓皆不勝,復遣使往齊,催趲救兵。齊復用田忌為大將,田嬰副之,孫子為軍師,率車五百乘救韓。田忌又欲望韓進發,孫臏曰:「不可,不可!吾向者救趙,未嘗至趙,今救韓,奈何往韓乎?」田忌曰:「軍師之意,將欲如何?」孫臏曰:「夫解紛之術,在攻其所必救。今日之計,惟有直走魏都耳。」田忌從之。乃令三軍齊向魏邦進發。龐涓連敗韓師,將逼新都,忽接本國警報,言:「齊兵復寇魏境,望元帥作速班師!」龐涓大驚,即時傳令去韓歸魏,韓兵亦不追趕。孫臏知龐涓將至,謂田忌曰:「三晉兵素悍勇而輕齊,齊號為怯,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。兵法云:『百里而趨利者蹶上將,五十里而趨利者軍半至。』吾軍遠入魏地,宜詐為弱形以誘之。」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八十八回 孫臏佯狂脫禍 龐涓兵敗桂陵

  話說孫臏行至魏國,即寓於龐涓府中。臏謝涓舉薦之恩,涓有得色。臏又述鬼谷先生改賓為臏之事,涓驚曰:「臏非佳語,何以改易?」臏曰:「先生之命,不敢違也!」次日,同入朝中,謁見惠王,惠王降階迎接,其禮甚恭。臏再拜奏曰:「臣乃村野匹夫,過蒙大王聘禮,不勝慚愧!」惠王曰:「墨子盛稱先生獨得孫武秘傳。寡人望先生之來,如渴思飲,今蒙降重,大慰平生!」遂問龐涓曰:「寡人欲封孫先生為副軍師之職,與卿同掌兵權,卿意如何?」龐涓對曰:「臣與孫臏,同窗結義,臏乃臣之兄也,豈可以兄為副?不若權拜客卿,候有功績,臣當讓爵,甘居其下。」惠王准奏,即拜臏為客卿,賜第一區,亞於龐涓。──客卿者,半為賓客,不以臣禮加之,外示優崇,不欲分兵權於臏也。──自此孫、龐頻相往來。龐涓想道:「孫子既有秘授,未見吐露,必須用意探之。」遂設席請酒,酒中因談及兵機。孫子對答如流。及孫子問及龐涓數節,涓不知所出,乃佯問曰:「此非孫武子兵法所載乎?」臏全不疑慮,對曰:「然也。」涓曰:「愚弟昔日亦蒙先生傳授,自不用心,遂至遺忘。今日借觀,不敢忘報。」臏曰:「此書經先生注解詳明,與原本不同,先生止付看三日,便即取去,亦無錄本。」涓曰:「吾兄還記得否?」臏曰:「依稀尚存記憶。」涓心中巴不得便求傳授,只是一時難以驟逼。   過數日,惠王欲試孫臏之能,乃閱武於教場,使孫、龐二人,各演陣法。龐涓布的陣法,孫臏一見,即能分說此為某陣,用某法破之。孫臏排成一陣,龐涓茫然不識,私問於孫臏。臏曰:「此即『顛倒八門陣』也。」涓曰:「有變乎?」臏曰:「攻之則變為『長蛇陣』矣。」龐涓探了孫臏說話,先報惠王曰:「孫子所布,乃『顛倒八門陣』,可變『長蛇』。」已而,惠王問於孫臏,所對相同。惠王以龐涓之才,不弱於孫臏,心中愈喜。只有龐涓回府,思想:「孫子之才,大勝於吾,若不除之,異日必為欺壓。」心生一計,於相會中間,私叩孫子曰:「吾兄宗族俱在齊邦,今兄已仕魏國,何不遣人迎至此間,同享富貴?」孫臏垂淚言曰:「子雖與吾同學,未悉吾家門之事也。吾四歲喪母,九歲喪父,育於叔父孫喬身畔。叔父仕於齊康公為大夫。及田太公遷康公於海上,盡逐其故臣,多所誅戮,吾宗族離散,叔與從兄孫平、孫卓,挈吾避難奔周,因遇荒歲,復將吾傭於周北門之外,父子不知所往。吾後來年長,聞鄰人言鬼谷先生道高,而心慕之,是以單身往學。又復數年,家鄉杳無音信,豈有宗族可問哉!」龐涓復問曰:「然則兄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八十七回 說秦君衛鞅變法 辭鬼谷孫臏下山

  話說衛人公孫鞅原是衛侯之支庶,素好刑名之學,因見衛國微弱,不足展其才能,乃入魏國,欲求事相國田文。田文已卒,公叔痤代為相國,鞅遂委身於痤之門。痤知鞅之賢,薦為中庶子,每有大事,必與計議。鞅謀無不中,痤深愛之,欲引居大位,未及,而痤病。惠王親往問疾,見痤病勢已重,奄奄一息,乃垂淚而問曰:「公孫恙,萬一不起,寡人將託國於何人?」痤對曰:「中庶子衛鞅,其年雖少,實當世之奇才也。君舉國而聽之,勝痤十倍矣!」惠王默然。痤又曰:「君如不用鞅,必殺之,勿令出境。恐見用於他國,必為魏害。」惠王曰:「諾。」既上車,嘆曰:「甚矣,公叔之病也,乃使我託國於衛鞅,又曰『不用則殺之』。夫鞅何能為?豈非昏憒之語哉?」惠王既去,公叔痤召衛鞅至床頭,謂曰:「吾適言於君如此。欲君用子,君不許,吾又言,若不用當殺之,君曰:『諾。』吾向者先君而後臣,故先以告君,後以告子。子必速行,毋及禍也!」鞅曰:「君既不能用相國之言而用臣,又安能用相國之言而殺臣乎?」竟不去。大夫公子卬與鞅善,卬復薦於惠王,惠王竟不能用。   至是,聞秦孝公下令招賢,鞅遂去魏入秦,求見孝公之嬖臣景監。監與論國事,知其才能,言於孝公。公召見,問以治國之道。衛鞅歷舉羲、農、堯、舜為對,語未及終,孝公已睡去矣。明日,景監入見,孝公責之曰:「子之客,妄人耳!其言迂闊無用,子何為薦之?」景監退朝,謂衛鞅曰:「吾見先生於君,欲投君之好,庶幾重子。奈何以迂闊無用之談,瀆君之聽耶?」鞅曰:「吾望君行帝道,君不悟也。願更一見而說之。」景監曰:「君意不懌,非五日之後,不可言也。」過五日,景監復言於孝公曰:「臣之客,語尚未盡,自請復見,願君許之。」孝公復召鞅,鞅備陳夏禹畫土定賦,及湯武順天應人之事。孝公曰:「客誠博聞強記,然古今事異,所言尚未適於用。」乃麾之使退。景監先候於門,見衛鞅從公宮出,迎而問曰:「今日之說何如?」鞅曰:「吾說君以王道,猶未當君意也。」景監慍曰:「人主得士而用,如弋人治繳,旦暮望獲禽耳。豈能舍目前之效,而遠法帝王哉?先生休矣!」鞅曰:「吾向者未察君意,恐其志高,而吾之言卑,故且探之﹔今得之矣。若使我更得見君,不憂不入。」景監曰:「先生兩進言,而兩拂吾君,吾尚敢饒舌以干君之怒哉?」明日,景監入朝謝罪,不敢復言衛鞅。景監歸舍,鞅問曰:「子曾為我復言於君否乎?」監曰:「未曾。」鞅曰:「惜乎!君徒下求賢之令,而不能用才,鞅將去矣。」監曰: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八十六回 吳起殺妻求將 騶忌鼓琴取相

  話說吳起衛國人,少居里中,以擊劍無賴,為母所責。起自囓其臂出血,與母誓曰:「起今辭母,遊學他方,不為卿相,擁節旄,乘高車,不入衛城,與母相見!」母泣而留之,起竟出北門不顧。往魯國,受業於孔門高弟曾參,晝研夜誦,不辭辛苦。有齊國大夫田居至魯,嘉其好學,與之談論,淵淵不竭,乃以女妻之。起在曾參之門,歲餘,參知其家中尚有老母,一日,問曰:「子遊學六載,不歸省覲,人子之心安乎?」起對曰:「起曾有誓詞在前:『不為卿相,不入衛城。』」參曰:「他人可誓,母安可誓也!」由是心惡其人。未幾,衛國有信至,言起母已死﹔起仰天三號,旋即收淚,誦讀如故。參怒曰:「吳起不奔母喪,忘本之人!夫水無本則竭,木無本則折,人而無本,能令終乎?起非吾徒矣。」命弟子絕之,不許相見。起遂棄儒學兵法,三年學成,求仕於魯。魯相公儀休,常與論兵,知其才能,言於穆公,任為大夫。起祿入既豐,遂多買妾婢,以自娛樂。時齊相國田和謀篡其國,恐魯與齊世姻,或討其罪,乃修艾陵之怨,興師伐魯,欲以威力脅而服之。魯相國公儀休進曰:「欲卻齊兵,非吳起不可。」穆公口雖答應,終不肯用。及聞齊師已拔成邑,休復請曰:「臣言吳起可用,君何不行?」穆公曰:「吾固知起有將才,然其所娶乃田宗之女,夫至愛莫如夫妻,能保無觀望之意乎?吾是以躊躇而不決也。」公儀休出朝,吳起已先在相府候見,問曰:「齊寇已深,主公已得良將否?今日不是某誇口自薦,若用某為將,必使齊兵隻輪不返。」公儀休曰:「吾言之再三,主公以子婚於田宗,以此持疑未決。」吳起曰:「欲釋主公之疑,此特易耳。」乃歸家問其妻田氏曰:「人之所貴有妻者,何也?」田氏曰:「有外有內,家道始立。所貴有妻,以成家耳。」吳起曰:「夫位為卿相,食祿萬鍾,功垂於竹帛,名留於千古,其成家也大矣,豈非婦之所望於夫者乎?」田氏曰:「然。」起曰:「吾有求於子,子當為我成之。」田氏曰:「妾婦人,安得助君成其功名?」起曰:「今齊師伐魯,魯侯欲用我為將,以我娶於田宗,疑而不用。誠得子之頭,以謁見魯侯,則魯侯之疑釋,而吾之功名可就矣。」田氏大驚,方欲開口答話。起拔劍一揮,田氏頭已落地。史臣有詩云:     一夜夫妻百夜恩,無辜忍使作冤魂?母喪不顧人倫絕,妻子區區何足論! 於是以帛裹田氏頭,往見穆公,奏曰:「臣報國有志,而君以妻故見疑,臣今斬妻之頭,以明臣之為魯不為齊也。」魯公慘然不樂,曰:「將軍休矣!」少頃,公儀休入見,穆公謂曰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八十五回 樂羊子怒餟中山羹 西門豹喬送河伯婦

  話說趙無卹被豫讓三擊其衣,連打三個寒噤,豫讓死後,無卹視衣砍處,皆有血跡,自此患病,逾年不痊。無卹生有五子,因其兄伯魯為己而廢,欲以伯魯之子周為嗣,而周先死,乃立周之子浣為世子。無卹臨終,謂世子趙浣曰:「三卿滅智氏,地土寬饒,百姓悅服。宜乘此時,約韓、魏三分晉國,各立廟社,傳之子孫。若遲疑數載,晉或出英主,攬權勤政,收拾民心,則趙氏之祀不保矣。」言訖而瞑。趙浣治喪已畢,即以遺言告於韓虎。時周考王之四年,晉哀公薨,子柳立,是為幽公。韓虎與魏、趙合謀,只以絳州、曲沃二邑,為幽公俸食,餘地皆三分入於三家,號曰三晉。幽公微服,反往三家朝見,君臣之分倒置矣。   再說齊相國田盤,聞三晉盡分公家之地,亦使其兄弟宗人,盡為齊都邑大夫,遣使致賀於三晉,與之通好。自是列國交際,田、趙、韓、魏四家,自出名往來,齊、晉之君,拱手如木偶而已。時周考王封其弟揭於河南王城,以續周公之官職。揭少子班,別封於鞏。因鞏在王城之東,號曰東周公,而稱河南曰西周公,此東西二周之始。考王薨,子午立,是為威烈王。威烈王之世,趙浣卒,子趙籍代立。而韓虔嗣韓,魏斯嗣魏,田和嗣田,四家相結益深,約定彼此互相推援,共成大事。威烈王二十三年,有雷電擊周之九鼎,鼎俱搖動。三晉之君,聞此私議曰:「九鼎乃三代傳國之重器,今忽震動,周運其將終矣。吾等立國已久,未正名號,乘此王室衰微之際,各遣使請命於周王,求為諸侯,彼畏吾之強,不敢不許。如此,則名正言順,有富貴之實,而無篡奪之名,豈不美哉?」於是各遣心腹之使,魏遣田文,趙遣公仲連,韓遣俠累,各齎金帛及土產之物,貢獻於威烈王,乞其冊命。威烈王問於使者曰:「晉地皆入於三家乎?」魏使田文對曰:「晉失其政,外離內叛,三家自以兵力征討叛臣,而有其地,非攘之於公家也。」威烈王又曰:「三晉既欲為諸侯,何不自立?乃復告於朕乎?」趙使公仲連對曰:「以三晉累世之強,自立誠有餘,所以必欲稟命者,不敢忘天子之尊耳。王若冊封三晉之君,俾世篤忠貞,為周藩屏,於王室何不利焉?」威烈王大悅,即命內史作策命,賜籍為趙侯,虔為韓侯,斯為魏侯,各賜黼冕圭璧全副。田文等回報,於是趙、韓、魏三家,各以王命宣布國中。趙都中牟,韓都平陽,魏都安邑,立宗廟社稷。復遣使遍告列國,列國亦多致賀。惟秦國自棄晉附楚之後,不通中國,中國亦以夷狄待之,故獨不遣賀。未幾,三家廢晉靖公為庶人,遷於純留,而復分其餘地。晉自唐叔傳至靖公,凡...

《東周列國志演義》第八十四回 智伯決水灌晉陽 豫讓擊衣報襄子

  話說智伯名瑤,乃智武子躒之孫,智宣子徐吾之子。徐吾欲建嗣,謀於族人智果曰:「吾欲立瑤何如?」智果曰:「不如宵也。」徐吾曰:「宵才智皆遜於瑤,不如立瑤。」智果曰:「瑤有五長過人,惟一短耳。美鬚長大過人,善射御過人,多技藝過人,強毅果敢過人,智巧便給過人,然而貪殘不仁,是其一短。以五長凌人,而濟之以不仁,誰能容之?若果立瑤,智宗必滅!」徐吾不以然,竟立瑤為適子。智果嘆曰:「吾不別族,懼其隨波而溺也!」乃私謁太史,求改氏譜,自稱輔氏。及徐吾卒,瑤嗣位,獨專晉政。內有智開、智國等肺腑之親,外有絺疵、豫讓等忠謀之士,權尊勢重,遂有代晉之志,召諸臣密議其事。謀士絺疵進曰:「四卿位均力敵,一家先發,三家拒之。今欲謀晉室,先削三家之勢。」智伯曰:「削之何道?」絺疵曰:「今越國方盛,晉失主盟,主公託言興兵,與越爭霸,假傳晉侯之命,令韓、趙、魏三家各獻地百里,率其賦以為軍資。三家若從命割地,我坐而增三百里之封,智氏益強,而三家日削矣。有不從者,矯晉侯之命,率大軍先除滅之。此『食果去皮』之法也。」智伯曰:「此計甚妙!但三家先從那家割起?」絺疵曰:「智氏睦於韓、魏,而與趙有隙,宜先韓次魏,韓、魏既從,趙不能獨異也。」智伯即遣智開至韓虎府中,虎延入中堂,叩其來意。智開曰:「吾兄奉晉侯之命,治兵伐越,令三卿各割采地百里,入於公家,取其賦以充公用。吾兄命某致意,願乞地界回復。」韓虎曰:「子且暫回,某來日即當報命。」智開去,韓康子虎召集群下謀曰:「智瑤欲挾晉侯以弱三家,故請割地為名。吾欲興兵先除此賊,卿等以為何如?」謀士段規曰:「智伯貪而無厭,假君命以削吾地,若用兵,是抗君也,彼將借以罪我,不如與之。彼得吾地,必又求之於趙、魏,趙、魏不從,必相攻擊,吾得安坐而觀其勝負。」韓虎然之。次日,令段規畫出地界百里之圖,親自進於智伯。智伯大喜,設宴於藍臺之上,以款韓虎。飲酒中間,智伯命左右取畫一軸,置於几上,同虎觀之,乃魯卞莊子刺三虎之圖。上有題贊云:     三虎啖羊,勢在必爭;其鬥可俟,其倦可乘;一舉兼收,卞莊之能! 智伯戲謂韓虎曰:「某嘗稽諸史冊,列國中與足下同名者,齊有高虎,鄭有罕虎,今與足下而三矣。」時段規侍側,進曰:「禮,不呼名,懼觸諱也。君之戲吾主,毋乃甚乎?」段規生得身材矮小,立於智伯之旁,纔及乳下。智伯以手拍其頂曰:「小兒何知,亦來饒舌!三虎所啖之餘,得非汝耶?」言畢,拍手大笑。段規不...